初始之城

大眼:初始_你好又是我。凹三:ShinkuDaw。

乱七八糟

我小学的时候就知道父母经常背着我议论我。

那个时候我算得上是个优等生人设,最大的毛病是不做寒暑假作业。

母上从小就不管我作业——至少她自称不管,当然不会向我伸手要作业检查。

但我知道,每天晚上我睡着之后,他们会到我房间来,拿走我书架上的暑假作业,一页一页地翻。

我闭着眼睛假寐,听他们交流做得有多糟糕——小学生寒暑假作业大概都是可以想见的糟糕质量,反正开学报道时老师不可能认真检查。

为此我一度非常害怕入夜,那时我的睡眠时间有规定,八点钟就必须睡,一分钟也不许拖(不能看八点半的动漫世界一度成为我童年最大的痛),而到十点左右时他们都会来偷看我的一塌糊涂的作业。

我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能正常一点直接问我要作业,毕竟双方互相瞒着“其实我每天都有检查你作业并且觉得非常糟糕但我不能说”和“其实我每天十点多都没睡就等着你们检查但我不告诉你”大概不是什么值得享受的体验,后来我想大概因为她想告诉我她对我的教育(至少学业方面的教育)是自由的。

这当然很虚伪,我幼儿园被人欺负所以慌慌张张提前上了小学,第一次考试数学得了79,身为数学老师母亲觉得很绝望,趴在办公桌上哭出声,我在旁边不知所措。这当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我再也没得过79,也在小学阶段没让她为我的成绩再难过,但至少可以说明她对我的学业不像她所说的那样不在乎。

再比如说小学阶段我没做过任何作业之外的教辅书,从小到大没去过辅导班,她一直引为自豪,和她的同事们讲起来也眉飞色舞,觉得给了我一个快乐的童年。

不过这当然是有代价的,在我凭借“认真听讲”这个属性横扫小学几乎所有考试时,她为我低下的奥数技能忧心忡忡,并在六年级某次不理想的单元测验后试图让我做做辅导书——当然被我一口回绝,不过这一口回绝也保持了她伟光正的教育方式的完整性。

我也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和母亲相对宽松的关系是附加无数条件的,只要有一项不合格就随时可能支离破碎,就算这些条件全部达到,我们双方也是在互相欺瞒的——并且,在我可预见的将来,这种相互欺骗还要持续很久。

比如她瞒着我偷偷找我高中的语文老师试图“交流”(当然,她不清楚那个语文老师是个海瑞式角色,为此据说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比如我瞒着她直到高考前还每个晚自习都和同桌为了黑琴还是上琴大战三百回合,比如她偷看我日记而我背着她写了二三十万字的玛丽苏小说……

总体而言,我们能在外人面前制造出和谐美满一家子的假象并成功骗过自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种互相欺骗的品质。

更明显的一点是,她知道我的取向(并且是明确地知道),我知道她知道我的取向,但表面上我们都仿佛不知道,她问我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啊,我打哈哈说我还小呢多陪你们几年不好吗,于是一转眼就其乐融融,父亲还能插嘴说句笑话例如将来万一嫁到太远的地方怎么办要不要男方入赘,大家都愉快地笑了。

好像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从出生起就没有欣赏男性美的能力似的。

我一度觉得,这样互相欺骗没什么关系,我自知并不讨人喜欢,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双方都别无选择,只能尽量喜欢对方,但没有平白无故的爱,附加些条件自然是情有可原。

甚至,如果对他们来说,我是个异性恋是他们爱我的必要条件,那我随时接受他们总有一天会不爱我的将来——道理十分简单,就像如果我小学数学每次都考79,母亲的“自由放养”必然不存在。

不过,互相欺骗到底是有缺陷的,即便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谎言重复次数多了也足以强化印象篡改真实,进而使人物形象发生偏差。

——例如,父母好像忘了我曾经如何敷衍暑假作业一样,认为我确实是个“乖孩子”。

这于我当然是好笑的,在日常生活中这一印象并不要紧,麻烦的是当我严肃地告诉母亲我有抑郁倾向时她第一反应是“你想多了”。

尽管存在相互欺骗的情况,但我一向认为这种事是要认真对待的,所以我很认真地告诉她我做了一系列还算专业的量表测试,以及心理选修课上发生的测量数据爆表被老师建议去咨询室的事件。

“那你就是压力太大了,不会有事的。”

在我不厌其烦地向她陈述我的厌学厌食乃至厌世症状时,她顿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无可奈何似的:“饭要好好吃……课,实在不想上,也可以翘几节,那你就去咨询室看看吧,不会有事的。”

“我觉得自己很糟糕。”

她轻蔑地笑了:“你是我女儿,我还不知道你?你已经很好了,就是对自己要求过高,前几天X阿姨还说你听话懂事……”

我挂了电话。

她觉得我是她女儿,所以她必然是最了解我的——了解程度胜过我自己。

很讽刺的是,一天到晚只求平均线既无理想也缺野心浑浑噩噩敷衍度日的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对自己要求过高”了,我要要求过高也不可能四学分的毛概考前还刷夜打游戏。

但她认为就是的,我的毛病就是自找的,只要我去找咨询师就会发现是在自己吓自己,我永远不可能抑郁因为她从小对我放养给我自由生长的环境从不对我做多高要求而我目前在同龄人中还算一般不至于混不下去,我缺乏自我厌弃的基础。

她认为对我了如指掌,但她甚至不愿意抽空查一查同性恋算不算“正常”抑郁症是不是只是“心理疾病”,在她的印象中她女儿是个乖巧听话懂事甚至没有过叛逆期的形象,最过火的行为也不过瞒着她偷偷下了几部动画。

可去他妈的乖巧听话懂事,那根本与我不相关,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还没意识到那个敷衍地在暑假作业上乱填两笔、中二时期日记里自暴自弃地诅咒世界、每天背着他们偷偷摸摸上网的人也是我的组成部分。

(更可怕的假设是,即便他们知道这些(而他们确实是知道的),也一厢情愿地将这部分剔除掉,又无视这些构建出他们“乖巧听话懂事”的女儿形象——那个形象大概已经扭曲到与我无关了。)

事到如今我才不得不承认,我和我母亲的关系非常亲近,但又十分疏远,两者都可能高过我与其他任何人的关系。

说到最后,和父母保持良好关系的诀窍大概就是永远做他们甜蜜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所以对他们百依百顺,谈话内容永远是十分亲近的日常而绝不触及内心——你看,这不就是一个乖巧听话懂事人人羡慕的他们的小女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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